李文捷那天從商場回到家，沒兩天在公司裏心情又跌入谷底，她習以為常這樣的反覆。

恰好這時，李文捷看到她那對攝影師朋友夫婦最近在幫他們自己的朋友廣告，推廣一個用手機拍出好照片的攝影班，買不起高端攝影設備又想學拍照的李文捷就報名了，找點事情給自己做。

可李文捷第一天去上班就差點被列入“黑名單”，原因是她在那班級裏遇到了何破立，兩個人跟起了化學反應一樣，說聊個不停。其實主要是何破立管不住自己的嘴，什麽事情都很好笑的樣子，笑個不停。

教授攝影的是個年輕小夥，年紀就比何破立大了兩歲，但人家已經在國內大大小小的攝影展上獲過獎了，名字叫盧堯。

盧堯有一組攝影作品叫《鄉愁》，何破立看了好幾次沒領會。她雖然是本市人自小生活在香港，卻一點鄉愁都不懂，她看到盧堯拍了一組小巷裏的小吃，她沒看到熱氣騰騰的生活，只問：“好吃嗎？盧老師，你改天帶我去吃吃唄。”

盧堯很無語，說一點都不好吃。他是個有點古怪和反骨的人，性格也尖銳。

“那肯定超好吃！”何破立自說自話。

盧堯強行把她手裏的照片收走了。何破立本來就是班級裏的活躍分子，當這天，李文捷從天而降推門進來，她就了不得了，整節課老師說什麽功能這麽拍照，她都是用在和李文捷自拍上，左邊哢嚓一張，右邊哢嚓一張，還很高興和旁邊的人分享自己的“美貌”。

盧堯忍無可忍下去奪過何破立的手機對她說：“你拍的真是太醜了，你沒發現自己的臉很胖嗎？”

“知啊，”何破立忍不住又笑起來，她說，“所以我要多拍拍習慣自己的臉胖呀。”

盧堯給氣笑了，他說：“你這個香港人怎麽這麽掩耳盜鈴。”

“我不是香港人。”何破立表示不滿，她說話有點口音，盧堯第一次見到她就笑話她。

李文捷也在笑，她想到何破立都是叫她：文捷姐，她挑戰她自己的極限的樣子真可愛。

“你們兩個不要再擾亂秩序了，我們在學拍風景，不是自拍。”盧堯丟下這句話又回去繼續講課。

“我覺得自己很風景啊——”何破立嘀咕。

李文捷趴在桌上笑，她輕聲和何破立聊天，她問她：“你怎麽沒有去上班？我聽說你找到工作了。”

“嗯，我們老板自己沒上班去找靈感了，我們紛紛效仿。”何破立笑嘻嘻。

“哎呦餵，你們搞藝術的就是不一樣嘛。”李文捷笑道，“你在哪家設計公司？”

“就是方氏旗下的建築設計公司。我們老板就是小方總。”何破立說道。

李文捷點點頭，她想起了她知道的一個姓方的人，但她沒有把人和這個方氏聯系在一起，雖然人家也說自己涉足地產和酒店。李文捷知道城裏的方氏很大，她想著人家是很高端的，應該不可能像她認識的那個姓方的男同志，最近還把自己的網名改成了小芳，頭像還是插畫，是個穿睡衣的小女孩戴著海賊帽，腰上別著短刀，刀已出鞘握在手裏，得意洋洋活潑可愛。她想這位方同志肯定已經結婚有小孩了。

“我還挺欣賞我們小方總的，很有趣的一個人。”何破立興奮和李文捷分享。

方則衡有趣在他的思想。

前兩天在公司，方則衡有個男性朋友來訪，兩人去茶水間磨咖啡聊天敘舊，結果磨到一半，那朋友去了陽臺上接電話。

那男朋友在電話裏和他老婆吵架，他指責自己老婆“不孝順”，他說：“就算我姑喜歡說長道短，總要你早點懷孕，還非要你生兩個孩子，可她是我姑啊，我家沒錢，以前我讀書都是我姑給的錢！而且我姑對我也很好啊！現在她動了手術，你和我一起去不是得好好關心她，你過去板著張臉什麽意思，做做場面而已啊！什麽她又叫你生孩子，你讓她說下怎麽了？她剛動了手術哎！你怎麽那麽自私啊！”

男朋友在外面講了很久的電話，久到方則衡都磨完了咖啡豆，煮好了咖啡，他才收了線憤憤走進來，他一進來還和方則衡說：“真他媽被煩死了——”

方則衡聞言瞇了瞇眼睛，他端著自己煮的咖啡品了一口，有些高深地望著自己的朋友。

男朋友感覺到有些不對，他以為方則衡是從他的婚姻裏學到了對婚姻的恐懼，於是他安慰他說：“我們這叫貧賤夫妻百事哀，你以後肯定和我不一樣。”

方則衡聞言笑了說道：“給你個一千萬，今天這事你還是會辦成這樣。”

男朋友不懂方則衡什麽意思，他看了眼方則衡說他：“你懂個屁，一邊是你親人，一邊是老婆，媽的，結婚就是給自己找罪受，把自己夾中間，吃力不討好，兩邊他媽都要哄。”

“你他媽剛才那是哄人？”方則衡受到了驚嚇。

“我在家和她好說歹說勸她去看我姑的時候，你他媽沒有看到啊，就差給她下跪了！我都懷疑她愛不愛我了。”男朋友哼了聲，一副方則衡不在婚姻中完全不知道自己無奈的樣子。

“你幹嘛這麽逼她？”方則衡問道。

“哪有逼，她結婚不就得融入我的家庭裏？怎麽就逼她了？”男朋友瞪眼。

方則衡笑了聲，開始了他的看法：“我認為你這麽想很不對，你可以不管你姑姑是個什麽樣人就對她好對她孝順，那是因為她以前對你好，和你有感情基礎在。那她對你老婆做了什麽了？她們就是兩個陌生人，沒有任何的情感基礎，她沒有對她好，她也沒有對她好，什麽叫結了婚就是一家人了，這他媽是中國人自己騙自己。我是你，我要去孝順我姑，我就自己去，她愛去不去，她阻攔我孝順我姑盡我的責任和義務，我才會像你一樣哄她。”

“那我姑他們得怎麽想啊？”男朋友驚呼。

“他們怎麽想就是他們自己的事情了，他們要對你們夫妻關系指手畫腳，那就是他們的不是了。長輩是要孝順，但長輩錯了，也就是錯了。”方則衡悠悠說道，他發現了一個很有趣的現象，中國人都活在很強的道德倫理之下，卻混淆了是非對錯，尤其中國的男人。

“你他媽有錢，你說什麽都對。”男朋友說不過方則衡，他就這麽說，他也知道方則衡說的有道理，但做起來太難了，他的意志不堅定，受不了閑言碎語。而事實上，造成他這樣的主要原因是，他的經濟能力不夠，他回應方則衡的話也有他自己的幾分道理。

方則衡笑了笑，繼續喝他的咖啡。

茶水間裏偶爾有其他進出的同事，有個女同事聽到了方則衡說的話，回去和其他女同事分享，大家紛紛覺得如果嫁給方則衡這樣明白道理的男人，會減少很多婆媳磨擦。

用何破立的話說就是：“我現在是明白那首歌什麽意思了，什麽十個男人七個傻八個呆九個壞，就一個好的。我以前不懂，心想明明唱十個男人怎麽唱出二十五個來了，現在想想，是十個裏面幾乎是九個又傻又呆，還要壞。挑一個思想好的，真不容易。”

李文捷聽了在笑，她說：“你們這個小方總是挺難得的，至少他懂得一些真正的尊重和理解。”她想起了自己過去的那段感情，心裏還是有唏噓，她曾經一直以為她和她男朋友也是彼此尊重和理解的，結果她發現她在他眼裏是個自私的人，而他不知道他也對她有很多的束縛和要求。李文捷得承認當被男朋友那麽定義的時候，她心裏是十分難過和充滿自我否定的，不過不知道為什麽，她選擇了堅持自己，她也不知道當時是什麽支撐著她選擇相信自己的。此刻何破立說的小方總的事情，讓她莫名有些許安慰，李文捷對著小方總的印象也是挺好的。

何破立點頭表示讚同李文捷的說法，她心裏反正是對方家沒有任何的偏見。聊完這段，李文捷顯得有些沈默，無聊的何破立也跟著安靜，她單手撐起下巴看著盧堯講課。

何破立這段時間過得真的挺開心，她遇到了生活裏很多小“奇跡”，她竟然有了哥哥，他們一家人失而覆得，生活美好得不像話。就在這樣的環境下，何破立每天醒來都很高興，但她總覺得不知道怎麽樣算珍惜。偶爾莫名有種孤獨感。

下了課，李文捷要回公司，何破立想了想無處可去，她去找了許欽平。

何破立很少私底下和許欽平見面，他們兩個人一直沒有機會吃個飯，她忽然很想她哥哥。

何破立的車開進海原的時候被門衛攔在了廠門口，門衛問她來找誰，還要她下車簽字登記。

門衛還說：“你來找誰，打電話讓人下來接你一下。”

何破立便給許欽平打電話，說她被擋在門口了。

許欽平下去接了何破立，而後他帶何破立去了後勤部辦了一張訪問證給她，意思是她以後可以放心地來。

“謝謝哥。”何破立很高興，一把就挽住許欽平的手臂。

後勤辦公室裏的人都楞了楞，他們看到許欽平不僅沒有推開何破立，還就這麽讓她挽著手臂帶她出了辦公室。

八卦立馬在公司裏飛起來，黃彥瑤也看到了許欽平親自帶何破立在車間廠區裏轉悠，她對何破立有點印象，但想不起來了。

等兩人坐著許欽平的車出去吃飯了，她才想到何破立好像是陸敏的女兒。黃彥瑤心想是陸敏撮合了許欽平和何破立。

工業區附近沒有什麽吃的，許欽平帶何破立去了家快餐店吃午飯。

何破立吱吱喳喳一直講個不停，她說自己一個人能講一天。

“佩服佩服。”許欽平淡淡回應道，臉上有點笑意。

“因為很無聊啊。”何破立撇嘴說道。

許欽平笑笑低頭吃飯。

何破立沒有什麽胃口，吃了一口，她就拿著筷子打看許欽平，她說道：“哥，你什麽時候回我們家啊？”

許欽平聽得問，擡起頭說道：“許家也是我的家。”

“但，我覺得許家人不好。”何破立歪頭說道。

“為什麽不好？”許欽平問道。

“沒有為什麽，他們和我們不一樣，他們的思想太禁錮了，我不是說他們人不好，我是說他們，怎麽說呢，就是太封閉了。感覺一點也不自由不溫柔。”何破立和許家人其實接觸的不多，但她就是能感覺到這些。或許是因為從許欽平處理事情的方式上可以看出來，他在很照顧許家人的接受能力，讓何破立感受到了無形的禁錮壓力。

“我父母都是好人。”許欽平這麽說了一句。

“I know——”何破立翻白眼拉長了聲音。

許欽平笑了聲：“快吃吧，哥下午還有事。”血緣真的是件有趣的事情，許欽平覺得和何破立之間沒有任何隔閡。

可何破立對許欽平的話聽而不聞，她難得認真盯著許欽平說話：“哥，我問你一個嚴肅的問題。”

“什麽問題？”許欽平問道。

“許家人以前抱養你的時候，真的不知道你是被人拐賣的嗎？他們是不是和別人買了你的？如果是這樣，我覺得我是沒有辦法原諒他們的，不管他們對你有多好。或許以前賣你的那個人，現在還在賣其他的孩子，你的許家父母應該把真相說出來，我們要找到那個賣孩子的人。”何破立從小目睹母親的痛苦，她意難平，她不能容忍這樣的事情存在。

許欽平低著頭有一會沈默，好一會，他擡起頭說道：“這事我會去查的，你不要多管了。”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麽？如果你知道什麽，你一定要告訴我，我會給你幫忙的。我現在比爸媽都中用。”何破立說道。

許欽平聞言笑了聲，他說道：“你快吃飯。”

“不好吃啊。我不想吃。太難吃了。它怎麽可以這麽難吃？”何破立直接四連擊。

“那你回去再吃吧。”許欽平不再管她。

何破立這下聽話幹脆地放下了筷子，她又想到了其他事情笑問許欽平：“哥，你到底什麽時候開始喜歡辛賞的啊？”

許欽平對這話的回答是：“叫嫂子。”

“哈哈哈哈哈——”何破立楞了下，開始大笑。

周圍的人都看了過來，他們看到有個姑娘笑得要拍桌子，對面的男人事不關己不動聲色在吃飯。

吃過飯，何破立坐著許欽平的車回他公司取車，一路上何破立的心情很好，她也不管許欽平還在開車抱住他的手臂靠在他手上一直哥哥叫個不停，她還會說：“我的親哥哥。”

許欽平都由著何破立，他能感覺到過去的幾十年，何破立是孤單的，雖然她很開朗，但她並沒有處在一個健全健康的家庭裏成長，樂觀只是她的保護色。

何破立在許欽平車子後座看到一個漂亮精致的袋子，一看就是女生的東西。到達下車後，她就鉆去後座拿，她說：“哥，你是不是又給辛賞買東西了？你也要給我買——”

許欽平見攔不住何破立就懶得說她，何破立把袋子裏的東西拿出來發現是一條睡裙，何破立呀了聲，她往自己身上比：“很漂亮，我也喜歡，我也想要——”她開始跺腳撒嬌。

“下次有路過再給你買。”許欽平要把睡裙放回去。

“不行！你可以為了辛賞繞路去買，給我就是有路過的時候，下次都不知道什麽時候了。我不管，你先給我嘛，你再去買一條給辛賞，這樣你也比較有動力再去買。我真的很喜歡，我都沒有收過哥哥送的東西。”何破立很會說話，可憐兮兮。

許欽平第一次感覺到頭大，他無奈開始抱胸看何破立的表演。

何破立演了會見許欽平不為所動，她撅了撅嘴，把睡衣團起來塞進袋子裏算是“報覆”，她嘀咕說道：“你這樣會讓我嫉妒辛賞的，姑嫂關系就是這麽被你搞壞的。”

許欽平笑了，他說道：“我答應你，改天送你禮物。”

“送什麽？算了，還是不要告訴了，給我一點驚喜。”何破立立馬高興起來，她又把睡衣拿出來折好放進去，她提著袋子甩了甩。

“好，到時候給你驚喜。”許欽平說道。

何破立本來想把袋子還給許欽平，後來她又藏到了身後笑說道：“我幫你去送給嫂子吧，反正我很無聊。”

許欽平想了想，說道：“那你去吧。”

何破立便開心提著袋子往自己車邊走。

許欽平站著看何破立開車離開後，他才回去辦公室。

正是午休的時間，樓上有不少人看到許欽平和何破立在停車場“打情罵俏”還送睡衣，暧昧至極，黃彥瑤就是不少人之一，她覺得特別受傷，她終於有點清醒地認識到許欽平真的一點都不喜歡她，他完全就沒有考慮她的感受。黃彥瑤明白到了真心餵狗是什麽滋味。

更讓黃彥瑤不平憤怒的是，何破立接下來的一個星期都是隔三差五就來公司找許欽平。這樣也就算了，因為知道何破立要來，黃彥瑤都是盛裝打扮，不能輸人和氣勢。可何破立看出了黃彥瑤在和她比，她也是個不服輸的人，於是她有天故意開了家裏一輛很拉風的跑車來，下車是一身名牌還拎著一款限量版的包，踩著奢華的鞋子經過黃彥瑤身邊好讓她看看她的名表，她的手鏈。

許欽平看到這天的何破立特別不一樣，他問她：“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有人想和我這個何氏大小姐比富，我當然不能輸了陣勢丟了我們何家的臉。她大概是不知道我可是林芝女王的親孫女，和情敵可以杠到老，從來就沒有輸過。”何破立一撩頭發說道。

許欽平聞言不由上下打量何破立，心裏對他那個素未謀面的奶奶已經有了一點敬畏感。

黃彥瑤的感覺就是，她在何破立那受了辱，這是她最憤怒不平的地方，她氣自己沒有何破立有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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